我们能教学生写出什么样的文章
——作文教学基本定位再思考
黄厚江
毫无疑问，目前的作文教学存在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。而我们以为，诸多问题之中最根本的问题是作文教学的基本定位不明。所谓作文教学的基本定位，就是中学作文教学的课程价值是什么，或者说中学作文教学的基本任务是什么。再通俗一点说，就是中学作文教学的责任是教学生写什么样的文章。
作文教学的定位被人为拔高了
对作文教学定位的理解，决定了我们采用什么样的作文教学策略，决定了作文教学的着力点。细加梳理，作文教学的定位大概有这样几种类型。
一是作家参照定位。
也可以说是文学参照定位，即用作家创作的规律、作品质量的特点来衡量中学生的写作。持这一定位的人常常指责中学生的作文是“八股”，没有灵性，没有个性，没有生活，缺少对社会的责任感，甚至认为中学生的写作是一种不真实的伪写作。这个定位很有代表性。懂一点写作，或者说懂得一点写作理论、写作规律的人，尤其是有一点文学素养、能写一点文学作品、搞一点文学批评的人，常常持这样的标准。在他们心中，中学生的写作就应该等同于作家的写作。
二是竞赛参照定位。
持这类定位的，首先是那些主办和热捧“新概念作文”的人。记得当年主办者打出的口号就是要进行一场“作文教学的革命”。尽管这场革命至今没有到来，但影响是巨大的。持这类标准者把中学生的日常写作和作文竞赛完全看作是一回事，强调作文要新、奇、巧，当然最好也能深。这类定位，也可以叫做优生定位。有些教师的作文教学，就是以班级或者年级里几个具有良好写作天赋的学生为标杆，把他们的作文作为评价所有学生作文的参照，以为所有学生都能够也都应该写出这样的文章。
三是满分作文参照定位。
说满分，当然是个借代，即以高考作文获得满分和高分（大约得分在90%以上者）的作文作为参照。持这类标准的主要是高考阅卷的主持者、执教过高三的语文教师，尤其是参加过高考作文阅卷的教师。教学中大读满分作文，大讲满分作文，要求学生大看满分作文。这种定位，影响可能最大。不仅很多中学教师深受影响，很多学生和家长也深受影响。而媒体似乎对这种定位最热衷，似乎每年千分之几（最多百分之几）的满分和高分作文就是中学生作文的标尺。
四是自我参照定位。
有些教师并没有认真思考过中学生应该写什么样的文章，更不想中学生能写什么样的文章，甚至也不知道高考中考要求学生写什么样的文章。但在他心中，也有一个尺度，这个尺度就是他自己。他那个尺度，说明确也的确很明确，他喜欢就好，他不喜欢就不行；说模糊又很模糊，他也说不清楚什么样的作文才是好文章。他那个尺度，既是自我的，又是超我的。一方面，“我”是唯一的尺度；另一方面，这个尺度又常常超过了他自己的写作能力。
五是含混定位。
有些人对中学作文教学并没有一个固定清晰的定位。一会儿是文学参照，一会儿又是实用参照；一会儿是社会标准，一会儿又是学校标准。一会儿用文学创作的理念来要求中学生的写作，一会儿又用作文竞赛的要求来衡量学生的文章。谈作文理念，也许是站在文学的立场；谈作文评价，也许又站在社会公德的立场；谈作文教学，则可能完全站在应考的立场。当他以一个大学教授、作家的身份说话时，他对中学生作文是一个要求，当他想起自己是一个家长的时候，又会改换成另一个要求。常常自我矛盾，难以自圆其说。
虽然，定位有很多种，但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的特点，即大都是拔高了对中学生写作的要求，也都拔高了对中学作文教学的定位。
拔高的中学作文教学定位危害甚大
定位的混乱和拔高造成的危害是十分可怕的。
一是伤害了绝大多数学生的写作自尊。
有调查表明：中学生中10个孩子有6个对写作是应付，有2个是害怕，只有2个是真喜欢。假如这个数据可靠，那么情况比我们知道的要乐观。因为按照这样的比例，一个班级50个人，那就应该有10个学生是真喜欢写作。这就相当不错了。笔者所在的学校虽然是一所城市中学，虽然是全省著名的重点中学，任教的又是所谓的尖子班，恐怕情况也没有这么乐观。我们所知道的是，一个班级50多个，真正喜欢写作的也就是三五个，绝大多数都是应付，都是痛苦地挣扎在写作之中。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复杂的，但定位太高、要求太高给绝大多数学生所造成的强烈压迫感和心理阴影，恐怕是主要原因之一。按照文学参照定位，按照优生参照定位，按照满分高分参照定位，绝大多数孩子能不如此吗？因为在人群中，真正喜欢文学的人，真正有写作天赋的人，真正能参加作文比赛并获奖的人，真正高考能获得高分的人，大概不超过10%，甚至5%都没有。在这些人受到追捧的同时，其他学生能不望而生畏吗？能不受伤害吗？应该说，伤害的不仅仅是学生的写作兴趣，还有学生的写作自信。让大多数学生对写作失去热情，也失去信心。
二是在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学生作文的大话空话和矫情造作。
我们常常批评现在学生写作文套话太多，大话空话太多。其实，这不能责怪学生。你要深刻，他深刻不了，怎么办？你要新颖，他新颖不了，怎么办？你要写出个性，他写不出个性怎么办？事实上，如果写作上没有特别的天赋，写得新颖，写得深刻，要写得有个性，容易么？我们曾经多次说过，不仅学生不行，语文教师也不行，命题的不行，阅卷的也不行，连作家都不行。全国不知有几个人敢拍胸脯：高考作文，不管什么题，50分钟时间写800字，我就有把握能深刻、新颖，还有文采，绝对拿满分高分！我估计这样牛的人不多。对于写作天资一般的同学来说，他怎么办？他只能说大话，以显示深刻；只能造作矫情，以显示个性；只能滥用修辞故作另类，以显示其个性。不知什么原因，由拔高的作文教学定位，我总会联想到当年的“大炼钢铁”。事实上，不是每个地方都能炼钢的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炼钢的。
三是使大多数教师对作文教学更加失去自信，觉得对作文教学无从下手，因而对作文教学采取“无为而治”。
王荣生先生说过，现在很多语文教师的课堂里是没有作文教学的。这个观点我很赞同，我在多种场合也说过类似的话。如果进行一个调查，对作文教学采取“无为而治”的语文教师可能并不在少数。全国中学语文教师中，对作文教学比较有信心的人，我敢肯定情况决不乐观。但这也全怪不得语文教师。并不是语文教师偷懒，而是由写作的规律，由作文教学的规律，由作文教学的现状，由语文教师们所面临的种种困惑所决定的。作文能不能教，哪些能教，该怎么教，都不是能够轻易下结论的。据说美国有一个教授，花了几年时间，经过试验研究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：作文是不可教的。对这个结论我不完全赞同，否则就彻底否定了作文教学的价值；但我也不是全不赞同，因为作文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教的。那么，哪些是可教的，哪些是不可教的呢？我们认为：作文基本的要求部分，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教的；作为高要求的那一部分，很文学的那一类，是不可教的。具体说，让学生的作文达到基本要求，是可教的；而要进行文学创作，要竞赛获奖，要高考拿满分拿高分，这恐怕是不可教的。清人章学诚说：“学文之事，可授受者，规矩方圆；其不可授受者，心营意造。”说的大概也是这样的意思。可是我们很多老师以为，既然是对中学作文教学的要求，既然是对学生作文的要求，那么就是我们的责任，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情，于是动了不少脑筋，花了不少时间，搞了不少训练，可是几乎没有效果。于是不是埋怨学生无能，就是埋怨自己无能。埋怨到最后，大多数人便选择放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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